Cherry IN Blossom

Action 5


陈伟霆走出审讯李贺的那间屋子，看到天已黑了，只有远处的天地相交之处还有一些鱼肚白和氤氲的紫，他望着头顶那片银黑墨蓝的夜空，抬脚朝住宅走去。
吃饭的时候，手下的人来告诉他，李贺已经不省人事了。
陈伟霆夹菜的手顿了顿，吩咐下去不能让他死，必要的时候还要找人看看，只有他活着才是找到天宇的筹码，没人愿意要一个死人。
长木桌的另一头，那个吃饭的人已经不在了。陈伟霆想到自己一个人吃饭，而马天宇还不知道在哪里，是饿着还是渴着，他都不知道，心里一阵揪痛，烦躁的摔下筷子。
又呼来手下的人，说：“他醒了就叫我，收拾一间房，再把阿骆叫来。”
其实马天宇很好，Bosco把他照顾的很好。他吃的很好，睡的很好，醒着的时候也很好，他住在Bosco家里，这几天Bosco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来陪他，他自然很开心，谁不喜欢跟久违的情人黏腻在一起？
Bosco坐在沙发上看书，马天宇枕着他的大腿玩手机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。
“你说李贺该怎么办，我有点担心他。”马天宇的注意力再也不能被手机游戏吸引，脸垮下来，蔫蔫地问。
Bosco翻过一页书，说：“别担心，今天乔老板给我打电话了，我们初步有了计划。”
“什么计划？什么计划！”
“明天一起去找你哥喝酒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马天宇一个激灵坐起来，脑袋撞掉了Bosco手中的书，额角有些发红。
“哎呀，你不要这么激动。”Bosco抚着他发红的额角，不无心疼，道：“我们三个明天只是去探探你哥的口风，看看李贺的情况怎么样。”
“光探探口风有什么用！”马天宇拍掉Bosco的手，“说不定你们探完之后我哥就把李贺活埋了，就在我们家后面的山上，神不知鬼不觉，李贺就这么没了！”他的脸气呼呼的，像一只仓鼠一样鼓起来。
Bosco掩着嘴，有些好笑，觉着马天宇太孩子心性，但是转念一想，他是陈伟霆的弟弟，最了解自己的哥哥，便也有些担心，不禁问道：“那你说怎么办？”
“要我说……”马天宇摸着下巴，神情困顿，好似一只等不到天晴而不能出去寻食的麻雀，“我也不知道，我太担心他了……毕竟你找人把我带出来是计划之内的事，而李贺被我哥抓住了却是计划之外的事，我们两个潇洒快活去了，李贺因为我要承担后果，我……心里过不去的。”说罢，眉眼耷拉下来，俱是悲伤的神情。
这个小少爷，心还挺善。Bosco在心里叹口气。他捏捏马天宇的后颈，大拇指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嘴角。
“别担心了，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李贺救出来的，你呢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，如果你哥发现你在我这，遭殃的就是不只是李贺了，知道吗？”Bosco用一种宽慰小孩子的语气跟马天宇说话，因为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，但是一定要先把马天宇哄住了，不然半路出什么岔子他绝对吃不消。
幸好这招十分奏效，马天宇安静下来，凑过去搂着Bosco的脖子，埋在他颈间，闷闷地应了声“嗯”。


这边李贺的情况却十分不好。那几个保镖拿他出完气已经走了，室内没有别人，只有他自己，疼痛的，困厄的，蜷缩在水泥地上，如十八年前一般。
陈伟霆叫出了他的原名，那三个字，如鬼魅的梦魇幻化出的一双手，不停的把他往下拖，挣扎无果，坠入深渊。
李贺不认为自己是有童年的人，或者说，在他的认知里，小时候不能算是童年。那只是他曾抹去的一个记忆，像被洗脑一样，被抹去，消逝的一个记忆，但一个名字却像烧红的铁钩一样，勾起了他血淋淋的回忆。
他记得有一个人来拉了他一把，那双手温暖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，要带他走，承诺会给他不一样的生活。
他在冰冷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，他只是贪恋那一点温暖，不想每天硌着冷硬的水泥板醒来。
“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他要他为他卖命。
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，但是他懂了，他说现在这条命不仅是我的，也是你的，但我要改掉我的名字，庆贺新生。
那个中年男人笑着拍他的肩膀，说这么小就懂事，可喜可忧。父母生你，不能拿走你的姓，既然庆贺新生，那你从今往后就叫李贺吧。
好，我叫李贺。
记忆里七岁的男孩跟着男人走了，没有回头，没有留恋。他不是追求名利爱慕虚荣，他为了生存，为了睡的安稳，为了将来。
男人果然为他提供了更好的环境，他终于每天在温暖的大床上醒来，不再忍冻挨饿。或许出于报恩，又或者为证明自己，日日高强度的训练练就了一身格斗技巧，出生入死，报答男人的恩情。
他想，我现在能名正言顺的以李贺这个名字活下去。
他用李贺这个名字用了多少年，就意味着忘掉名为李易峰的过去多少年。
但是，陈伟霆，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？


翌日午后，Bosco如约而至，带着乔振宇跟高伟光。后两人一人提了一瓶酒，好似Bosco的随从。
陈伟霆笑着把他们迎进门，带进了客厅，四个人在花梨木沙发上坐下来，陈伟霆唤佣人拿来高脚杯。
“不介绍介绍这两位？生面孔啊。”
螺旋开瓶器旋扭进木塞，吱吱呀呀。那双有手很有劲儿，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与经络，骨关节间凹下去的紧绷的皮肉，彰示了力量，暗暗中渴望征服。
“噢！忘说了，霆哥，这两位是我的合作伙伴。”Bosco拍拍乔振宇，示意他跟陈伟霆打个照面。
乔振宇带着高伟光站起来，鞠了九十度的躬，言辞间颇有敬畏：“久闻霆哥大名。”
“不用这么拘礼。”陈伟霆拔出木塞，馥郁香甜的酒味弥散开，“坐下喝酒。”
语毕捞过桌子上的高脚杯，瓶口挨着透明无尘的杯壁缓缓向里面淌酒。
这上好的桃红酒，像溶化了的红玛瑙掺了蜂蜜，红的芬芳，红的香甜。透红的酒液沿着内壁蜿蜒到杯底，旋着波纹，被陈伟霆摇晃了散开去去。
“不知两位兄弟干哪一行的。”陈伟霆递了酒给乔振宇三人。
“做情报解密分析的，主要是商业机密，多亏Bosco提带。”之前便准备好的说辞，乔振宇说的有模有样。
高伟光在他身边精神有一丝紧张，乔振宇告诉他可以不用跟来，但他放心不下李贺，一定要过来。其实过来是有一定危险性的，前几日扮的电工，但愿不会被陈伟霆眼尖的手下认出来。
两人脱去沾满尘土油污的电工服，换上西装，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，脚上的皮鞋都能当镜子，可谓焕然一新，前后两种样子。
这样看，才隐隐有些情报贩卖的样子。
“叫什么名字？好像对你们没有印象。”
“霆哥，做我们这行不讲名字的，道上人抬举，都叫我欧阳。”乔振宇举起杯子，“来，我敬霆哥一杯。”
高伟光学乔振宇举杯，自踏进陈伟霆家门他就一句话没说，怕多说坏事。
“喝红酒，要慢慢品，不用急。”陈伟霆摇晃着酒杯，玩味的看着他们三个。
那种目光，好像看透了他们三个人的意图，要让他们自乱阵脚。
高伟光被这样的目光一盯，有些手抖，酒杯里的红酒洒出来，落在在桌子上一些，也落在在西服上一些。
“怎么？肾虚啊？”陈伟霆看着高伟光慌张的样子笑道。
“霆哥说笑了，阿尹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，或者，见到霆哥紧张吧。”乔振宇见机放下酒杯，抽了一张纸巾在他腿上擦。可他一边擦一边看着陈伟霆，不小心错手擦到了高伟光的大腿根。
陈伟霆打了响指，转转食指指向高伟光，叫来了女佣，吩咐道：“带这位先生去换身干净的衣服。”
“霆哥，不用麻烦了，霆哥！”高伟光抓住乔振宇的手，他擦到的部位可真尴尬，“是我不小心，擦一下就好了。”
乔振宇怪异地看了他一眼，停下手，把脏纸巾揉成一团丢进纸篓。
“哎，麻烦什么。你是客人，总不能让你穿着脏衣服，难受。”陈伟霆转头吩咐道，“还愣着干什么，快带这位先生去。”
“先生，请跟我来。”女佣做了指引的手势。
高伟光只好站起来，像个泰国人一样，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向女佣表示感谢，“麻烦你带我去了。”然后长腿一迈，绕过桌子，随她进了走廊。
乔振宇给了Bosco一个眼色，让他不用担心。高伟光虽然称不上聪明，但是不笨，懂得见机行事。
“说吧，你们来找我不会是喝酒这么简单，有什么事，不如开门见山，直讲。”
陈伟霆打开桌子上的烟盒，拿了一根雪茄给Bosco，“来一根？你呢？”他转眼看看乔振宇。
乔振宇也不拒绝，大大方方拿过来，掏出火机先给陈伟霆点上，接着又给Bosco，最后才给自己。
“霆哥，我来，是想同你商量一块地皮的事。”Bosco抽了两口，将烟灰弹进水晶烟灰缸里，悠哉悠哉道，“欧阳得到了一些消息，而我想，霆哥一定需要。”
原来不是为了打探我弟弟的消息？
陈伟霆看着两个人，还有刚刚去换衣服的人，一时对自己的判断有些迟疑。宅里不可能有内鬼，消息再快也不会长了腿往Bosco那里跑，何况李易峰还押在他手里，不信逼问不出来弟弟的下落。
他换了一副感兴趣的面孔，身体前倾，胳膊肘撑在膝盖上，问：“什么消息？你不说，我怎么知道对我是否有用。”
这虽然是一个幌子，但是真的消息。乔振宇笑开了，陈伟霆看来要上钩。
“顾家其实不只做军火生意，最近，也开始染指地皮，要进军房地产。”
“怎么，军火不赚钱了？要跟我抢生意？”
“其实军火近几年的光景大不如以前，加上海关督察可能会有调动，顾家已经开始转手做别的生意。只是卢家不愿意做生，只能继续走卖军火，想必两家已经有了分歧。”
陈伟霆并未全部相信乔振宇的话，他自有判断。
当初是自己吞并了东区顾家的地盘不假，如今顾家要着手地皮方面，呵，陈伟霆不禁发笑，这是要以卵击石？
不自量力，顾家手里根本没什么资源，拿什么来抢他的地皮？
“你说的话，也不见得对我有用。”陈伟霆思虑过一番，靠在沙发上，“顾家没有资源，军火生意又不做了，难道我怕他和我争？”
“霆哥，此言差矣。”乔振宇故作神秘，
“顾家不做军火，自然也有别的路子供他资金来源，现在哪一样生意不是在犯法边缘？偏偏有人狼子野心，去踩我们都没碰过的地雷。”
陈伟霆顿时警觉起来，什么是他们这几家都没有碰过的？那只有一种可能。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”
“没错，就是贩毒。”Bosco接话。
如果说前面的消息都不能让陈伟霆入心，那么这个就绝对是重磅炸弹了。
人为财死，鸟为食亡。为了抢夺利益当然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，可走上贩毒这条路子，未免太饥不择食。这个方法来钱不算慢，可毕竟都是小财，恐怕不知要干多少笔才能积累起这股资金，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遭到毒品残害。
“你们为什么要告诉这些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Bosco思忖着，“我想要霆哥欠我一个人情。”


另一边，高伟光换好了衣服。不过这是陈伟霆的一套西装，他长手长脚，穿起来自然有些紧据，放不开手脚。
“先生，您这身衣服洗干净了，我们会送到你府上的。”女佣捧着高伟光换下的衣服。
高伟光连忙摆手：“不用不用了，我这身衣服还抵不上你家主人这套西装的一条袖子，就不用麻烦你们给我送来了，要是这样，我拿什么还给你家主人啊？”
女佣被他的贫嘴风趣逗得一声笑出来，只好答应：“是，那您的这件衣服，该怎么处理？”
“扔了吧，不用留着。”
“好，那就这样。”
“哎？对了，听说你们前两天抓了一个盗贼是吧？真大胆，也不知道偷了你们什么东西。”
“这个——”女佣不知如何作答，“我也不是很清楚，恕我不能相告。”
高伟光撇撇嘴，明白不能从这女佣嘴里套出什么了，马上转移话题，说：“行了，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好的，请您跟我来。”
高伟光回到客厅时没有看到乔振宇他们，却听到一阵愉悦的谈话声从阳台上传来。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去了阳台上聊天。高伟光走过去，加入他们。
不过刚刚过去，谈话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。
阳台对着青山，青山笼罩在薄雾里，兴许是这几天湿度太大的缘故。
Bosco想起马天宇说的话，不禁眉间一跳，他现在更加担心李贺的安危，也没有心思再和陈伟霆纠缠下去，就率先道别。
“这么快就走？还没尝尝我的伏特加呢。”
“霆哥，想起今晚还与人有约，不得不先告辞了，下次有机会，再尝尝你的酒。”
“黄公子如果不是日理万机，想必就是佳人相约，我也不好再拦着你，说好下次就是下次。”
“谢谢霆哥今天的招待，给你添麻烦了，还穿走你一身衣裳，真是过意不去啊。”高伟光腼腆地笑着，倒真不好意思了。
“小意思，走吧，我送你们出去。”
陈伟霆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，Bosco一行三人走在前头出了阳台，陈伟霆跟在后头。
途径长长的草坪的时候，Bosco与乔振宇还在跟陈伟霆说话，聊一些昨日便设计好的内容，吸引他的注意力。
高伟光渐渐落在他们后面几步远，眼观四路，耳听八方。这一次来总不可能空手而归，总要打探到一些李贺的消息。
他看到有不远处两个人端着餐盘走过去。这样的餐盘太过简陋，菜式单一，根本不像给主人的用餐。那会不会是——李贺？
高伟光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，距离略远，只能听到只言片语。
“那小子还挺能挨，打了很久才不省人事。”
“对他算是手下留情了，不过你知道吗，听说他后来吐血了，准是不知道谁下手狠，伤到了内脏。”
“也不知道霆哥怎么想的，对他突然好了起来……还让我们给他送饭。”
“大哥的心思你别乱猜，说不定……”
他们走远了，听不到了，高伟光的心揪成一团。李贺竟然被这样对待，他是否还好？
为了不漏出破绽，他跟上前面的三人，上了车，驶出陈家大宅。
陈伟霆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路口，才跟身边的人说：“好好查查那两个人，形迹可疑，查到一切都要告诉我。”
“是，霆哥，李易峰醒了，您看您是要……？”
“我去看看他，走吧。”
陈伟霆返身回去，大宅的铁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上，在火红的夕阳映衬下，有一种叫人沉痛的色彩。